公寓楼下的面摊子总在傍晚支起来，蓝布棚子被风掀得晃晃悠悠，像块洗得发白的旧绢帕。王太太每天这时经过，木柄锅铲敲着铝锅沿的声响，混着酱油和葱花的气儿，总往她鼻子里钻。 掌勺的是对安徽夫妻，男的脸上有块浅褐色胎记，揉面时胳膊上的筋络一突一突，女的系着枣红围裙，往碗里舀汤时手腕总带点颤。王太太第一次停下，是去年深秋，雨丝飘得细，她裹紧了呢子大衣，听见女的问：“要宽面还是细面？肉丝多搁点？” 面是现擀的，下在滚水里翻两个滚就捞起，浇上熬得稠稠的肉丝卤。肉丝切得碎，裹了薄芡，酱油放得足，泛着琥珀色的光，撒上一把葱花，绿得扎眼。王太太坐在折叠小凳上，搪瓷碗沿有点缺口，热气熏得她眼镜片发潮。第一口面滑进喉咙，暖意在胃里漫开，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母亲在厨房煮面，也是这样的光景——铝锅在煤炉上咕嘟着，母亲用筷子挑起面条，对着光看，说“这样才筋道”。 后来王太太成了常客，有时男的会多给她加半勺卤，女的会问一句“今天下班晚啦？”。面摊子的灯是暖黄色的，照得人脸上发柔。有回王太太感冒，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女的给她端来面，碗底卧了个荷包蛋，蛋白嫩得像初雪，蛋黄流心，混着肉丝卤，鲜得她眼眶发湿。 日子像面汤里的油花，浮浮沉沉，没什么大起伏，却总有些温温的暖意。王太太每次吃完面，摸出硬币放在铁盒里，叮当作响，男的会抬头笑一笑，胎记在灯光下淡了些。她走远了，还能听见锅铲敲着铝锅沿，一声一声，像时光轻轻打着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