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原中央特科一科（总务科）科长洪扬生的信，周总理的心里十分纠结。从个人感情出发，他是应该答应这位老部下的请求；但从工作角度上考虑，也有很多难处。 1928年冬天，中央特科刚成立，洪扬生就调进去，当了一科总务科的头儿。这科室管的后勤活儿最杂，租房子设机关、买办公用品、筹钱养队伍，还得营救落网的同志。洪扬生在这块儿干得有板有眼，基本成了上海地下党的大管家。中央领导住哪儿、开会用啥场子、工作人员吃住嫁娶，甚至同志牺牲了怎么收尸，全是他一手操办。 特科那几年，白色恐怖笼罩上海，洪扬生没少出力。1929年任弼时在公共租界被抓，他砸出一百大洋买通探长陆连奎，还托鲍君甫找关系，请律师辩护，总算把人捞出来。特科的其他活儿，他也插手不少，比如情报传递、保卫安全，基本每桩大事都有他的影子。1931年顾顺章叛变，这事儿闹得天翻地覆。顾这人本来是特科三科行动队的头儿，手握红队大权，结果一变节就把一大堆机密抖落出去，党在上海的组织差点全军覆没。洪扬生奉命参与善后，带队处置顾的家属，那行动干净利落，但也让整个特科雪上加霜。周总理紧急撤离上海，王明去莫斯科，洪扬生也赶紧收拾行囊，先到香港接上老婆阚思颖，然后一路颠簸赶到江西中央苏区。在那儿，他当了中央交通局主任，继续管联络交通，帮着红军维持补给线。 红军长征启动，第五次反围剿失利，部队北上抗日。洪扬生没跟上主力，留下来掩护。他带队在江西打阻击，湘江战役那会儿，枪林弹雨中负了重伤，直接被国民党抓了。进牢房后，他运气好，没马上暴露身份，先扔进感化院关了大半年。国民党那时候的感化院，表面改造思想，实际就是软禁加洗脑。洪扬生咬牙熬过去，出院时本该遣返回上海老家，但他怕顾顺章的爪牙找上门，就谎称无家可归，主动投了国民党地方部队。凭着办事靠谱，又有点文化底子，他很快就混成江西省党政工作团第四分团主任，管些特务活儿。1937年日本全面侵华，江西沦陷，他又投了汪伪政权，当上汉奸，继续在地方上捞职位，一直干到1947年抗战结束，才灰溜溜回上海。 1930年代末，他通过渠道联系上项英，想探探回归党的路子。项英是苏区老干部，那时候在赣南打游击。洪扬生自称是卧底，想刺探国民党情报，求项英帮忙牵线回组织。可项英不吃这套，直接给他两个选择：要么马上归队接受审查，要么以后别再联系，自负后果。洪扬生权衡再三，怕审查说不清底细，就断了线，从此彻底跟国民党绑死。抗战后期，他升到鄱阳县警察局长，管着地方治安，但日本人撤了，国民党内斗又起，他夹在中间，日子越来越难熬。1949年解放军渡江，江西战役打响，整个国民党防线崩盘。他眼看大势已去，夹着尾巴跑回上海，盼着新政权能网开一面。 新中国成立，洪扬生起初还抱点幻想，以为老资格能有点着落。他兴冲冲去找老熟人潘汉年，那家伙1931年接过特科班底，跟他共过事。可潘汉年当时自身难保，1955年刚被打成间谍，敷衍几句就把他打发走。1951年镇反运动，洪扬生一度被抓，后放出来安排厂里劳动。1958年反右倾扩大化，他又进去了，这次判了16年，关到1974年才出狱。出来后还戴着管制分子帽子，生活一塌糊涂。上海那会儿物价飞涨，他靠捡破烂、卖字画勉强糊口。洪扬生这时候开始写信求助，先找李一氓，李一氓同情他，帮着走统战部渠道，批了每月80块生活费。 后来，洪扬生把主意打到周总理头上，他陆续写信给周总理、邓颖超、李维汉这些人，信里直陈想回归组织的念头，回忆特科旧事，求个正式身份。洪扬生这人，写信时总爱提早年功劳，比如营救任弼时、布置机关那些事儿，盼着领导念旧情。周总理收到这些信，确实纠结。私人层面，洪扬生是老部下，跟了他好几年，出生入死保过中央安全，周总理心里有数，本该拉一把。可工作上，麻烦一大堆。洪扬生长征后投敌，当过汉奸，档案里黑点太多，回归得过政治审查，牵扯顾顺章案子、江西任职那些旧账，一查准出岔子。更何况那时候党内整风不断，周总理管外交内政，哪有精力管个历史遗留问题。洪扬生信里还抱怨待遇低，组织上怕他不稳当，干脆拖着不回。结果，这些信石沉大海，没下文。 洪扬生没等到周总理的回音，继续在上海熬日子。1978年改革开放起步，他又托人找李一氓，这次李一氓出力大，帮他摘了帽子。1982年，上海市委统战部设了个“44号办公室”，专管落实政策，洪扬生的事儿就搁那儿办。吴基民那时候在统战部干调研，跑去洪家访谈，见到老头子邋遢成那样，桌上酒瓶子堆一堆，介绍信递过去，他眯眼看半天，才搭腔。吴基民回去写了报告，统战部审核后，1986年正式聘他进上海文史研究馆当馆员。这算是个正式归宿，医疗保险有了，生活稳当点。他在馆里干些回忆录整理，写特科旧闻，笔耕不辍。1989年，洪扬生在北京病逝，享年91岁。身后留下一堆文稿，尘封在馆里档案柜，成了党史一角的注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