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深秋的北京，三里河一栋老式居民楼里，78岁的费孝通站在楼梯口喘着气。 手里拎着的保温桶还温乎着，是他让保姆炖的鸡汤。 三楼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昏黄的灯光，像一捧刚熄了火星的炭。 三个月前钱钟书走了，去年冬天钱媛也走了。 费孝通摸着楼梯扶手，木头被岁月磨得发亮，想起65年前在苏州振华女中，13岁的杨绛也是这样，走到他这个转学生面前，递过一本掉了页的《镜花缘》："你老躲在梧桐树后面，书都要被风吹破了。 "那时候他是全校唯一的男学生，父母怕他在男校挨欺负，才托关系进了这所女中。 后来在东吴大学，费孝通揣着两张燕京大学的报名表找杨绛。 "社会学才是经世致用的学问。 "他把表格推过去，指尖都在抖。 杨绛把表格推回来，钢笔在上面画了个圈，圈住"清华大学研究院"几个字："我要去清华园，那里有我想看的月亮。 "那天傍晚，护城河的水漫过石阶，他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明白有些选择从一开始就分了岔。 再见面是1979年的美国。 社会科学代表团住在哈佛大学招待所，钱钟书和费孝通被分到对门。 有天半夜费孝通犯了哮喘，摸黑找药时撞翻了书架，钱钟书披着睡衣过来帮忙，两人蹲在地上捡书，捡起一张泛黄的照片是1932年清华古月堂的初见，杨绛站在钱钟书身边，辫子上系着红绳。 "她总说你当年像个小老头，捧着本《乡土中国》蹲在墙角。 "钱钟书把照片塞回他手里，保温杯里的龙井还冒着热气。 1994年孟吟走后，费孝通常常一个人坐在书房。 书桌上摆着两本笔记，一本是《江村经济》的修订稿，另一本里夹着张纸条，是杨绛1980年寄来的："钟书说你上次来，把他的放大镜顺走了，下次带来还，顺便尝尝我做的红烧肉。 "他本来想等钱钟书生日再去，没想到等来的是讣告。 此刻门开了，杨绛站在玄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是他记忆里的样子。 "进来吧，鸡汤放厨房就行。 "她转身往客厅走，脚步比去年慢了些。 费孝通跟着进去，看见茶几上摆着钱钟书的眼镜，镜片上还留着没擦干净的指纹。 "楼梯太高了。 "杨绛忽然开口，给茶杯续水的手没抖，"下次别带东西了，人来就好。 " 费孝通后来在日记里写："那天的鸡汤没喝完，她用一个青花碗装着，让我带回去。 碗沿有个小缺口，是1979年在美国时，钱钟书不小心摔的。 "三里河的楼梯他后来没再爬过，只是偶尔路过那栋楼，会抬头看看三楼的灯。 灯总亮到后半夜，窗台上摆着两盆兰草，风一吹，叶子就蹭着玻璃，像有人在轻轻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