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埴轮书话[超话]# 昆廷·斯金纳论真理与史家
当文化史学家试图去解释在过去社会中普遍存在的思想系统时,他们甚至应该避免去问他们所研究的这些信念是真实还是错误。他们唯一要提起关于真实的概念的时候,是去问是否我们的祖先有足够的基础去相信他们所信仰的是真实的。……表面看来,我的主张显然是相对主义的。我相对化了把某个信念“信以为真”的观点。我指出对隆格多克地区的农民来说,去相信女巫和恶魔订约为真的这个信念是理性的,就算在现代视同样信念为真是不理性的。除此之外,我主张身为文化史学家我们有必要在这个层次上当一个相对主义者。我们需要提醒自己,以彻底的理性去相信一个错误的信念这种事是有可能发生的。
然而,这不代表支持前述立场的文化史学家也欣然支持概念相对主义理论(conceptual relativism)。概念相对主义是关于真理的本质的理论:最接近真理的只不过是理性的可接受性 (rational acceptability)。以此作为我的基本坚持,我的讨论甚至不牵涉到概念相对主义理论。我当然不是在说过去女巫和魔鬼结盟这件事曾是真实的。我只是主张,在过去视此事为真是理性的,即使那是错误的。总的来说,我只是指出“视什么为真是理性的”这个问题将随我们信念的整全性而改变。但我并不是在主张真实本身也会随着改变,这是完全不同的主张。如果我是这个意思,那么我所说的话应该是明显逻辑不连贯的,因为这么一来我会是在宣称世上不存在普世真理(universaltruth)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普世真理。
然而,我承认,我指出史学家不应该考虑真理,对于许多人,特别是哲学家来说,是非常奇怪的。……如果我们主张所说为真,而且如果我们指的是某些更甚于理性可接受的,那么我们必定是在说我们的主张反映了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无疑如此。现在,身为历史学家,我们当然尝试去追寻在这个意义上的真实。但是的确,无论是人文学还是科学,最多只能理智地期盼,我们的主张,对那些处在进行评断最佳位置的人来说是理性可接受的。这确是我所极力主张,而且应当铭记于心的是,到目前为止,不断被取代是历史和科学解释的共同命运。
这即是我想用来做为结尾的主张:即“事实性”(factuality)应该要和“真理”有所区隔。不过每个故事都应该要有一个道德教训,而我想要以这个故事的道德教训来总结这个演讲。在我们的个人与研究生涯会面临许多信念对我们而言为真,其他则否。然而在面临这些考量时,过度强烈地坚持那些甚至是我们最珍视的信念的真实,我们未必处理得宜。我相信我们应该能处理得更好,如果能承认即使是我们的核心信念无论何时都保有调整改变的开放性。去坚持我们自身信念的真实,等于是在说那些信念无法妥协。我们应小心避免这样主张。换句话说,我所担忧的,是对于真实的要求为宽容设下极大的限制。然而,我认为,更多程度的宽容是我们所迫切需要的。试着理性已经相当困难,也许我们应当满足于此。
——《政治价值的系谱》,pp.39-43